少儿科幻的“科幻”味道要浓一点
在当代文坛上,科幻文学是一个新崛起的热点,儿童文学也是一个热点。而且,二者正逐渐呈现出热点的“交集”。儿童文学视野中的科幻文学,被简称为“少儿科幻”。
儿童总是朝向未来的
在当代儿童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少儿科幻从未缺席。早在20世纪50年代,郑文光、童恩正的科幻文学创作,高士其的科普童话、科学诗创作,都为当代少儿“科学文艺”的文体发展提供了成功的文学样例。进入新时期,以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为代表,掀起科幻创作热潮。
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外在呈现的一致性,源自“幻想”的艺术形式。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内里解决问题呈现出的一致性,则在于朝向未来的精神归属。儿童有着衔接人类世代代际传承者、维系人类生命与人类文明延续者的特殊身份,被儿童文学与科幻文学赋予了与希望和未来最为密切的关联。人类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拯救者或者说拯救的希望,均同一地指向了儿童。
历代文学作品常常在极度的绝境中,寻求以儿童的天真纯善的童心,唤醒成人世界的浑噩与迷失,如泰戈尔、华兹华斯的诗作,诚挚赞美“儿童的天使”,感叹“儿童是成人之父”。科幻文学常常在假设地球即将毁灭的绝境中,描绘如何保护儿童,如何保存人类文明,而绝境中的突围,也是依靠儿童来突破思维定式,依靠儿童的无惧无畏。如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王晋康的《宇宙晶卵》等作品中,儿童是未来走向的决策者,也是可能灾难的突围者。因而可以说,无论是外在幻想色彩抑或内里精神气质上,二者都呈现着某种天然、密切的关联性。
少儿科幻创作有新的拓展
新时代呼唤优质、丰富的少儿科幻作品。人类文明走入当代,科技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融入儿童的日常生活,并成为他们生活本身的一个组成部分。科技有着与这一代儿童最为亲近的心灵距离,这就决定他们紧密追踪的兴趣点不再是过去的田园、乡村,而是时刻与他们发生关联、带来改变、产生共鸣的科学技术。因此,少儿科幻存在着巨大的阅读需求。
当前,少儿科幻文学受到的重视度与实际的创作量,都呈现出加速度趋势。比如,由大连出版社牵头主办的“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征集”自2013年启动,至今发展态势依然良好。其中专设的“科学幻想”类型,已经成为一个“少儿科幻”原创力量汇聚的平台,推出了多部重要的少儿科幻作品。
王林柏的《拯救天才》,以时间穿越的科幻模式讲述一系列拯救天才的故事,而这种穿越型幻想因为建立在广博的文化史、科学史基础之上,因而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穿越类故事,显得严谨、丰满而睿智。
马传思的《冰冻星球》《奇迹之夏》,以饱满的信息量与具有信度的科学思索,开拓了孩子们的想象视野,又传递以科学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更展现出知识的魅力。
王晋康的《真人》,以前瞻性的科学想象,假设在科技高度发达并完全介入人体甚至参与人类繁衍的时代,“人”之为人的标准将向何处去。
杨华的《少年、AI和狗》,对少儿科幻创作“硬科幻”的尺度与技法进行了有益的实践。作品将人工智能写入少儿科幻,在人机对话中,人工智能传递了大量航空航天的科学知识,科学成分饱满扎实。
赵华的《除夕夜的礼物》,有着较为成熟的“科幻”思想方式。作品对科学与人类的关系、人类与可能的外星生物之间的“关联形式”进行深入思考,是对少儿科幻普遍流于对科幻元素概念化植入的有力反拨,是对一些少儿科幻创作以科幻为“摆件”实则大展魔法类型想象的简单化操作的有力反拨。
轻视“科幻”容易造成误导
可以预见,少儿科幻正在迎来良好的发展契机。潜藏、散在的创作力量正在不断聚集,“跨界”创作的趋势也已逐步呈现。但就整体科幻文学发展与整体儿童文学发展而言,当下少儿科幻创作的发展仍是相对薄弱的。这就需要一种严谨的、努力的创作态度,去补充、拓展少儿科幻的艺术样貌。
儿童文学领域对少儿科幻的屡次表述中,交替出现了“科学文艺”与“科幻文学”,实际显示出“少儿科幻”的广义与狭义之分。儿童文学视野中的“科学文艺”,是广义概念,内含科幻小说、科学童话、科普故事、科学诗、科学剧、科学绘本等。“科幻文学”则指称狭义的少儿科幻,不包括科普类读物,单指文学类读物。二者的评价标准是不同的。单就狭义的文学领域来看,当代少儿科幻创作在逐渐升温的同时,也呈现不少需要警惕的问题。
部分少儿科幻创作的“科幻”含量稀薄,而是杂糅了奇幻、玄幻、魔幻和“打怪升级”等类型元素。这种杂糅,降低了少儿科幻创作的难度,也导致少儿科幻面目的模糊。加拿大科幻文学理论家达科·苏恩文说,科幻是“以疏离和认知为宰制”的。“疏离”强调了科幻作品需要营造陌生化的生存环境、科技背景,“认知”则强调对陌生化要有理论解释,并且建立在科学前瞻性假想的基础之上。“疏离”和“认知”并行,方可称为“科幻”。魔幻或奇幻等,则是可以摆脱因果链推导的非逻辑性幻想,因疏离而产生的陌生化是有的,但其中的幻想是不需要寻找某种科技理论的自洽,甚至往往不需要解释,所谓从心所欲、以“奇”制胜。摆脱因果链的幻想,在儿童文学的一种重要体裁——童话创作中,是经常被运用的。
科技理论在科幻作品中的支撑力与密度,将科幻文学区分出“硬科幻”与“软科幻”。面对突飞猛进的科技发展速度,部分科幻文学作家开始慨叹科技前瞻的难度,慨叹真实的科技有时甚至反超了科学幻想。一些新生代科幻作家的创作呈现出更加稀薄的科幻密度,甚至有青年科幻作家用“稀饭科幻”来自我指称。那么,以此类推,少儿科幻的科幻味道,是不是可以再稀释一点,达到“米汤科幻”即可?于是,披着科幻外衣的魔幻小说、披着科幻外衣的童话故事,成为少儿科幻创作领域随处可见的作品样貌。
与科幻领域曾经对少儿科幻的回避不同,这是另外一种对少儿科幻创作的“轻视”,是一种轻视“科幻”的创作态度。少儿科幻虽然因为面对儿童受众这一读者定位,在科技理论的密度与难度方面,需要有意识地做一些降低,以确保儿童阅读的可读性与适读性。但是,少儿科幻与科幻文学一样,同样追求幻想内里科学精神的灌注,同样应该承载对未来科技发展、人类文明走向,包括对宇宙命运、生命关系的前瞻与思考。少儿科幻应该始终对科学幻想与童话幻想、神话幻想等幻想文体的杂糅保持高度警惕,应该始终有明晰的创作分野。虽然上述幻想文体共同拥有想象的特权,但童话、魔幻等可以随意驾驭因果关系,进行任意的想象,科幻却必须具有科学推演的认知基础。二者杂糅的创作,势必对小读者造成误导,对他们的认知成长和精神塑造带来不良影响。
(作者:崔昕平,系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