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训与叛逆——《清平乐》里的情与爱

作者：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员 夏德美

北宋文化之清新高雅，经济之繁荣昌盛与国力之积贫积弱矛盾并存，构成一幅别具风韵的画卷。北宋的帝王和政治家们设计出一套完整、系统的治理体系，努力避免以前朝代所容易出现的外戚、宦官专权、边将做大等问题，减少了政治上的血雨腥风、混乱动荡；科举制的全面推行，打破了权力集中在某些家族的弊病，促进了人才流动，激发了整个社会的生机和活力。但北宋的格局终归是小的，真正的统一从未实现，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彪悍的异族虎视眈眈之下，一个文弱的政府多少有些战战兢兢。

《清平乐》剧照

以北宋为背景的影视作品，近几年多了起来。但很多是借了历史场景的现代剧。《清平乐》骨子里也是现代的，无视有为法的矛盾对立，试图将所有美好赋予某个人、某些人，这本身就不是历史主义、现实主义的风格，却是现在很多影视作品的窠臼。但这部剧的场景很历史。从人物服饰、器具、陈设，到宫殿、街道、园林等场所都具有浓厚的北宋风格。剧中的人物在历史上也大都是存在的，晏殊、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等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剧中他们所做之事也都有一定历史依据。

王凯饰演宋仁宗 《清平乐》剧照

《清平乐》以宋仁宗为核心，将前朝、后宫各色人等串联起来，展现了层次丰富的政治、社会、情感内容。我们不一定赞同剧作者的价值判断，但与很多电视剧相比，此剧还是有一定深度的。就宋仁宗的情感主线来说，作品表达的虽然过于一厢情愿，但也算是抓住了情感问题的关键——规训与叛逆。在刘太后的威严、规训之下成长起来的剧中的两位女主恰好可以代表这两种需求。剧中的两位女主恰好可以代表这两种需求。

曹皇后 《清平乐》剧照

剧作者试图在曹皇后身上综合古代女性的贤良淑德和现代女性的独立自尊。曹皇后是朝臣推荐的皇后，德行、才貌，符合皇朝对于皇后的所有期许。按照剧情，皇后应该最后还是赢得了皇帝的感情，这既是剧作者的慈悲，也是本剧的一大缺点。先不管这样的人物是否存在，但揆之常情，看上去完美的东西不一定最有吸引力，全美无缺也可能意味着压抑，意味着距离。规矩看起来安全、无可挑剔，却也意味着冰冷和平庸。曹皇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性情。剧中非要强调成为皇后之前，她也是很有个性、很有特色的。但殊不知，真正的个性与特色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轻易可以改变的只是某一阶段的装饰而已。皇后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抹平所有的棱角，规训发自内心的真情？其实，皇后的角色可以不必如此纠结。作为道德模范的皇后不容易获得皇帝的爱，独立自尊的皇后也不一定能够感情顺利。中国社会还是男权社会，大多数男人需要的女人是在智力才情上低于自己的，这样才安全，才能维护那脆弱的尊严。皇后得不到皇帝的爱可能是皇后的规矩，也可能是她超群的才智。皇后也不必一定要依赖皇帝的爱，成就自己，提高自己，做好应做的事情就好了。女人的价值不一定通过男人来体现。从这个意义上，皇后是现代独立女性的代表。剧作者试图将各种矛盾的特性（被规训者、独立者、感情的胜利者）赋予女主，从本质上讲，还是男性的视角。

张贵妃 《清平乐》剧照

剧中对张贵妃的塑造是抱有偏见的，人物形象是很单薄的。美丽、执拗、头脑简单、嚣张跋扈，就可以得到皇帝十几年的独宠？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张贵妃能够打动皇帝之处，主要应该在于性情。想从皇帝那里获得爱情，这类女子在中国历史上一般被称为“红颜祸水”，被她们所吸引的帝王，往往最终会成为亡国之君。后宫本来也是一个政治场域，皇帝雨露均沾是保持后宫政治平衡的手段，独宠必然会打破这一平衡，进而带动后宫所牵连的外朝势力，后果是极为严重的。所以，励精图治的皇帝要尽量保持这种均衡，在情爱这一最私人的领域内也要讲政治。但皇帝也是人，是一个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他要考虑均衡，考虑政治，内心的某种冲动却也会不时想活出自己、为所欲为。重重规训和责任之下，他也有自己的叛逆和孤独。所有的人都把他看作皇帝，都要求他担负自己的责任，这时有个女人要求他成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张贵妃之于宋仁宗，大概正是应和了他心底的叛逆。对于这样的心境和需求，唐朝人会给与最大的宽容，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成为代代相传的佳话，《长恨歌》将其塑造成荡气回肠的爱情篇章。宋朝人确实没有唐人的气魄和胸襟，张贵妃没有像杨贵妃那样吸引太多人的关注，却也没有太多批评。

皇帝必须要爱上贤能的皇后，乖张的贵妃一定不得好死。规矩成了标准，性情不再重要，张贵妃成了妖妃。现在的我们似乎更加规范了。不禁想起魏晋时期那些著名的讨论：“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还有那句爱的宣言：“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多么希望看到独立自尊的曹皇后、真情真义的张贵妃、情有独钟的宋仁宗，并行而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