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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祖居博物馆开馆四周年 | 冯骥才回乡往事

发布时间: 2020-04-22 11:36:51 |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冯骥才 | 责任编辑:

四年前的今天,冯骥才祖居博物馆在宁波江北的慈城古镇开馆。这座博物馆的前身是慈城冯氏家族的老宅,也是冯骥才先生的父亲出生和成长的地方。2016年开馆前夕,冯骥才先生把自己的图书、书画、实物、音像等344件藏品捐赠给这座博物馆,从此,这里也充满了他的“生命细节”。

宁波慈城是冯骥才先生的祖籍,但他直到1992年举办“冯骥才敬乡画展”时,才第一次“回乡”,第一次走进五马桥民主路上的老宅。而那次回乡办画展期间,冯骥才先生曾为修缮唐代诗人贺知章的祠堂“贺秘监祠”卖画筹款。此举不仅是他保护文化遗产的最初行动之一,也促使他开始思考当时人们尚未注意到的时代深处的文化危机。

这段“回乡”往事,冯骥才先生写进了他的非虚构作品《漩涡里:2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保护史》中。在冯骥才祖居博物馆开馆四周年之际,我们从书中节选出这段故事,分享给您。

节选自

《漩涡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保护史》

第二章“从迷楼到贺秘监祠”

转年春天(1992年4月),我在自己的老家宁波举办画展。宁波不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父亲的出生地。它不是我的故乡,而是我的老家。但是老家埋着一条长长的流着热血通往生命源头的根脉,回到宁波是我在血缘意义上的“回家”。这是第一次回家,心怀敬畏之心,所以我在画展的名字上加了两个字,叫做“冯骥才敬乡画展”。

没想到,我的老家更在乎我。不仅在街上能见到“大冯,家乡人民欢迎你”的过街横标,在宁波美术馆大门前举行开幕式时,连马路都堵满了乡亲。我并没给家乡做什么啊,我最怕欠着人家什么。

我的老家在宁波江北的慈城。虽然我不曾来过,却感到它像一种梦境出现在眼前。斑驳的老墙,苍劲的石坊,带着阴影与阳光梦幻般弯来弯去的旧街,陌生的人们亲切和善的面容……这竟使我感到来到父亲的童年。我看到街边一个几岁男童笑着朝我们开来的车子撒尿。我在家乡的欢迎会上说:“我忽然觉得,我父亲当年在这里一定就是这样。”我这话引来大家一阵亲和的笑,一下子我感觉我与乡亲们融为一体。我在我父亲出生的房子里见到我的堂兄,我送他一幅《雨行中》,是来甬之前特意画的,上边题了几句诗:

“    

疏疏密密雨,

轻轻重重声。

浓浓淡淡意,

深深浅浅情。

远远近近事,

都在此幅中。

我正是由于此次回家,才知道家族历史的深远。此前只是十分粗略地知道我最早的祖先是汉代的大树将军冯异而已,这次在孔庙中看到一块冯氏家族牌,上边全是我家族宋代以来一代代做了进士的先人的姓名,数一数竟有五十六位。至于冯氏家族在慈城镇上所建的屋宇、牌坊、书楼和祠堂,至今仍有厚重的遗存。我还结识了一位宁波地域文化研究者钱文华,他对我家族的历史渊源了如指掌,令我汗颜。在他面前,我还能自诩为冯氏后人吗?他领着我到镇上各处游看,给我尽数家珍。

“冯骥才敬乡画展”现场

在冯氏家族碑前

慈城镇上住着一位我的族姐叫冯一敏,她收藏着我家族的族谱和几幅祖先的画像,邀我去她家看。她家住在一条名叫太阳殿路的老街上,院内草木繁茂,房子矮小破旧。冯一敏先给我看《慈溪冯氏启承词家谱》——这正是我家十分珍贵的族谱,然后从隔壁一间小屋的阁楼上取下几卷很残破、带些霉味的轴画,打开之后却令我吃惊。一种静穆冲和之气显示出惟“大明”才有的韵致。画中石青与朱砂几种颜料历久犹鲜。钱文华从画像上端池堂题写的名款,证实了这是我家族至少五百年前的祖先,使我看到先人的真容,叫我肃然起敬,又惊喜不已。

没料到第二天冯一敏就带着女儿,拿着这几轴祖先画像,外边用一张红纸包着——依照民间礼节,红色的纸面朝外,以示吉瑞。她们把祖先像送到我居住的宁波车站附近的旅店,执意叫我保存,并说只有交给我才放心。我当即赠送给她一幅中堂山水和一副对联,并告诉她我会把冯家这几幅祖先像修复好、保存好,等我老了,把它们送回宁波,找一个可靠的部门收藏起来。这是老家的东西,最终一定还是要放到老家,才是最好的归宿。

冯一敏女士所赠冯氏明代祖先像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像一株植物那样,与土地里的根脉相通,我的身体吸入了这块土地清新、温暖,极其充沛又深远的气息,从此与老家已经密不可分了。这种感觉是来宁波之前不曾想到的。我去游保国寺、普陀山、阿育王庙、东钱湖、河姆渡等等,都感受到一种惟家乡风物才能生出的自豪。至于我家在慈城五马桥民主路上的老宅,一切一切都使我触景生情;一扇老门,一把磨光的竹编揺椅,一口曾养活爷爷和父亲的老井,一堵历尽沧桑的乱瓦墙……我写了一首诗,道出此时内心的感动: 

“    

人间不将往事存,

且向故里深巷寻。

翻新泥屋认老瓦,

破败石径猜旧痕。

窗前还是那般影,

井中依然这片云。

惟有时光倏忽去,

后辈一片皆成人。

我跑到百货店买了两只玻璃杯,与儿子冯宽在老宅院中的花池里取了两抔土,后来带回到天津,一抔土在父亲迁坟时,与父亲骨灰一起合葬——入土为安;一抔土一直放在我的书房的书架上,至今如此。有人曾问我,你是传统观念很深,还是传统情感很深。我说,我是后者。

父子俩在祖宅取回两杯土

在这样乡情的热潮里,我遇到了一件事。这期间宁波也开始城市改造了,正在翻天覆地地进行市中心月湖周边的改造,有一座很古老的建筑马上要拆,竟然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祠堂。我去看了,粉墙黛瓦,马头山墙,临水而立,沉静精雅,但又十分破败。据一位官员说,市里原想把这座建筑给宁波文联,文联没有足够的钱修理,可是房子太破,不大修无法再用,只好拆掉。我是天津文联主席,知道文联是穷单位,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座古代大诗人的祠堂拆掉,便问:“大修这房子要多少钱。”当地人说:“估过价,得要二十万。”

我听罢,因为有过头一年冬天为抢救周庄迷楼而卖画的经历,好像自己具备什么“实力”,脑袋一热便说:“我来卖画帮宁波文联,把这房子保下来吧。”

回来便拉着妻子同昭到画展上去挑要卖的画。我爱人一直顺着我做这种有意义的事,就随我一起到宁波美术馆挑画。我们在画展最后边、也是画幅最大的那部分中挑选了五幅,都是六尺对开的山水,也全是我的精品。只有精品才对得住买画的人。一幅画要卖四万元——在九十年代初,四万元可是不小的数目啊。

义卖的画刚刚确定,便得到消息说一位来自台湾的大企业家、“应氏围棋计点法”的创始人应昌期先生要来看画。他也是宁波慈城人,与我同乡。他听说我的义举,受到感动,想来看看有没有他中意的画。应昌期先生是位乐呵呵、畅快又和善的人,他喜欢我追求情境的画风,尤其喜欢其中一幅《老夫老妻》。我说这幅画的主题缘自我和我妻子几十年的相依为命,他笑着说自己的妻子也是原配,一辈子辛辛苦苦、风风雨雨地走来。他对我这幅来自人生的苦中作乐之作感同身受,当下就买下这幅画。就这样,我把余下的画交给宁波市政府全部卖掉,有钱修房了,贺秘监祠便保下来。修好后一直归宁波文联使用,至今犹然姣好地矗立在波光潋滟的月湖边。每次我回宁波,都会去贺秘监祠看一看,坐一会儿,享受一下自己当年的那种情怀。

应昌期先生买下《老夫老妻》

如果说,在上海我是以卖画的行动促使了迷楼的保护,这次则是用卖画之所得切实地保护住贺秘监祠。我已经实实在在参与到文化遗产保护的行动中来。在宁波期间,我应邀参加他们举办的一个以“促进城市开发”为主题的会,会上我说:“凡是由外地回乡探亲的游子大都有两种心理:一种是希望家乡旧貌换新颜,摆脱贫困,富裕起来;一种是希望风光依旧,风物犹存,使自己对故乡有迹可寻,情感得以依傍。这两种希望是矛盾的,也是并存的,缺一不可的。那就希望你们在工作中想办法解决好。两全其美,不能偏废,更不要为了现实的需要毁掉历史的文化和文化的历史。”

由此看来,我那时已经开始思考这些当时人们尚未注意到的时代深处的文化危机了。

冯骥才祖居博物馆里的菜园地

往年朗诵会现场

2018、2019连续两年,慈城镇上的人们都会在春天相聚在冯骥才祖居博物馆,举办“乡愁归处·春日朗诵会”。今年因为疫情的特殊情况,朗诵会改在今天上午线上直播。欢迎您扫描如下二维码,欣赏这场别样的“云朗诵”。

来源:冯骥才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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